2003聖地朝聖行(二)

2003聖地朝聖行(二)

仁者樂山,智者樂水

 

仁者樂山,智者樂水。現代人生活於速捷的交通電訊中,可以既樂山又樂水。以色列的八月陽光熱情可掬。旅途中,每段需要步行的路程,汗水一定相陪;不但透徹洗淨了美容師沒法子調理的淤積毛孔,更甚者可能連那些僵硬的關脈也衝開了,從此筋骨輕鬆愉快。

 

八月十九日上午,我們按計畫參觀聖母訪親堂。車道盡處開始下車爬台階,那些台階都是以巨大的淺色花崗石切割後,一塊一塊沿著山坡砌上去的。坡度不陡,寬度也夠大,只是走在其間的我,是常年以車代步又缺運動的老婦人家。這是此行初試腿力的一程。我一邊走一邊呼求聖母給我勇氣,又不斷地鼓勵自己說:「多好,在這麼美麗的人間仙境,展開我最需要的體能鍛練。」

 

努力地爬著一段又一段的階梯,山徑忽然迴峰路轉,在拓寬的山腰平台上,出現了一口水井。據說聖母訪親照顧表姐依撒伯爾時,每天都要數次來到這井取水。井水深藏井底,從路面上看不到,可是井邊砌有一個半圓池子,池子上方的一個注水口,正嘩啦啦地傾洩著瀑布般的豐霈水源,對著池子掀起千堆雪似的珠簾玉沫。趕路到此,遙觀此景已暑意盡消,心中感到無比的清涼。

 

仁者樂山,智者樂水。「水」不但是沙漠的生命之源,也是靈魂的滋潤吧!在這朝聖之旅中,我不由得對它發出衷心的禮讚。

 

加里肋亞湖邊的故事

朝聖第八天上午我們來到加里肋亞湖邊,在葛法翁「伯鐸的家」舉行彌撒。聖堂前聳立著一尊動人心弦的鑄像「漁人的漁夫」,不但伯多祿的造型生動、栩栩如生,既有神威又令人感到親切,連他腳邊那條躍動的「伯多祿魚」,看來竟也十分眼熟。

當天午餐時,在湖邊餐廳品嚐素享盛名的伯多祿魚,才赫然發現原來伯多祿魚就是我們家鄉所熟悉的吳郭魚啊!唉!天下本是一家嘛!

沿著加里肋亞湖,來到相傳是耶穌行五餅二魚的奇蹟之地。附近有一座遠近馳名、屬德國本篤會的聖殿,祭台前安放的是在此挖掘出土的「五餅二魚」馬賽克地板。一百五十年前,當這裡還是瘧獐橫行的一片廢地時,德國聖地基金會就買了贈送給本篤會。經過多年的經營和努力,奇蹟之地果然不同凡響;在主曆兩千年九月「以巴衝突」升高之前,聖堂每年奉獻彌撒超過千次,平均每天都有三至四台以上。

與本篤會開發的同期,方濟會也購買了旁邊緊鄰著的一片沼澤地,據說這就是耶穌當年把教會託給伯鐸之處。

今天身歷其境已無法想像當年開發者的蓽路藍縷。在一片鳥語聲中,沿著綠蔭綿延的庭院小徑尋覓,走到盡處就來到了臨海的伯鐸首席聖堂」

黑岩石疊砌而成的小聖堂,樸實昂然地矗立在海邊岩石間,渾然天成。那份不食人間煙火的幽靜,讓人渴望就此隱世而居。然而,堂前一尊「耶穌託牧」銅鑄聖像,卻寫著耶穌反覆詢問愛徒的話:「若望的兒子西滿,你比他們更愛我嗎?」伯多祿滿臉洋溢著熱情的虔敬與愛慕,舉頭仰視:「主,是的,你知道我愛你。」耶穌就對他說:「你餵養我的羊群。」(若廿一15-19)。教會的磐石就此奠定,它也提醒著吾人未竟的使命啊!

 

海上行走

依據聖經所載,耶穌在世宣講天國福音的三年中,有許多特殊事件是發生在近水之地。而「耶穌海上行走」的事蹟(谷六45-52),更是人人耳熟能詳、樂於傳頌的。朝聖團來到加里肋亞海(湖)邊,領隊神父以他特殊的幽默提醒我們這一段記載。他那次的聖地介紹是這樣結束的:「你們誰要海上行走,不妨在這裡試試!」

神父當然不會想到,「海上行走」一直是我私心的秘密夢想。第一次讀到這段聖經時,我就婉惜伯多祿沒有完成這段「水上行」,留下千古挽不回的史蹟遺憾。而我一直相信「只要」信心夠,我們還是可以水上行走的!

今天來到了加里肋亞海邊,蔚藍的湖水,一波一波輕輕推起的淺淺浪潮,湧近又退回,在沙灘上寫下一次次的邀請,但我卻連腳趾也沒有沾濕。

我非常清楚地看到,自己的信心原來還夠不上一粒針尖大小的芥菜籽(瑪十七20)。我十分肯定如果自己下水,絕對是「沉於水底」而不是浮行水面。這一點,我三天前在「死海浮游」中已經試探過了;我靠的完全是軟弱的知性推理,找不到半點的信心可據。我心深處破滅了一個對自己的多年期許,深深感到那份失落的沮喪。唯一可喜的是,「天主依然愛這個不成器的我」!

 

禮品店的寶貝

物轉星移,今天旅客需要的東西大都可以在禮品店找到了。店裡出售一些刻畫著小魚的加里肋亞湖石子,很討人喜歡。在五餅二魚奇蹟地附近的本篤會大殿門口,也有一家禮品店銷售德國公司所出品的祭皿,設計特別精緻可愛。流連之餘,還是忍不住買了幾個飾有五餅二魚的瑪賽克聖爵與祭盤。後來在離境時行囊都托運了,唯這些陶藝聖品都細心包裝在手提袋裡,親自搬上提下。過關安檢時,一個一個小心翼翼地找出來接受電子掃描測試,正是歡喜甘願、不怨不悔啊!

 

死與不死

    以色列的海都是內海,實際上也就是湖。聽過這種說法嗎?雖然加里肋亞海和死海的注入水都來自相同的水源,但是加里肋亞海的水「有進有出,更新不息」;而死海的水卻「只進不出,不作分享」。因此,加里肋亞海是個生命力蓬勃的大湖;而原本十分遼闊的死海,不但逐漸變成了一個含高鹽礦質、沒有生命的湖泊,而且面積日益縮小,甚至惡化到令專家憂慮的程度了。

 

約旦河授洗地

    曾經在一份雜誌上看到一篇基督徒到約旦河領洗的文章和相片,蠻感動的。因此對我們第六天行程所排的「約旦河授洗地」,也就充滿著期待和盼望。

約旦河的水千年不,滾滾而來、滔滔而去。但是為方便朝聖客所需,授洗地不但岸邊修築了階梯和堤岸,連河心也順流圍起了欄杆;原景不再,令人婉惜。這可能也是非宗教團體經營聖地的缺點吧,他們的著眼點畢竟不同。

團友們見到了水,都興緻勃勃地捲起褲腳下河去了,也有人特地請神父在他們頭上灑些水紀念。我雖然也因約旦河水動心,卻被周圍的人為工程掃盡了興頭。正猶豫間突然福至心靈,想到我的本堂正在設計新領洗池,我何不裝一瓶「約旦河水」帶回去,為新池的祝聖啟用助興。就這樣,我小小的行囊裡,從此增加了滿滿一瓶水的份量。

 

難忘 約旦河源頭

約旦河是由三條水源匯集而成的。我們在第八天有幸參觀了以色列國家公園中盛享美譽的約旦河源頭。

當天正逢週末,公園的遊客佔滿了整個烤肉區和水源邊。他們中有男有女,有大人和孩子,也有恩愛的伴侶偕行。

在青春男女群中,年輕女子一樣地愛趕時髦,她們穿著高跟鞋和窄腰身的衣裙。山徑顛簸一定把她們累壞了吧,歪歪斜斜地顯露了疲態,卻不見有誰給些憐惜關愛。另一群男女,說笑間一名男子總是依偎著一位年輕女人,而這男人的另一邊卻站著另一位顯然悶悶不樂的盛妝女子,她的陰鬱絲毫沒有影響這群人談笑風生的興緻。其中的情節背景和關係,想來一定頗不簡單。我看景色,也不經意地看著人群,探索著生命中不同的色彩。

趁林神父尋找通往公園深處觀看瀑布的捷徑時,我打算再享受一會兒清澈河水的涼意。靠近水邊的位置早已擠滿了人,我只能從人牆縫裡或遊客站不過去的遠處觀望。

忽然,我瞥見水中一閃而逝的幾條游魚,童心迅速被喚醒,我忘情地輕呼:「有魚,有魚!」沒人理會我;可是,接著又是兩條大魚美妙地輕滑過淺水,我強自壓抑了音調,掩不住興奮地又輕嚷著:「這裡有魚,是水色的!」仍然沒有人理會我。我正感到自己「十分沒味」時,身前響起了一串清脆的童音,一個小小的身影,輕巧地鑽出人牆,天真地以我不懂的話語愉快地回應我。她仰起圓圓的笑臉,快樂的眼睛找到了我的,微些訝異地看出我竟不可能懂得她的話。她靜了下來,似乎在思考該怎麼處理這件事。

我的天性和職業本能吧,捨不得這好教養的孩子尷尬,我把所有的讚賞和慈愛都寫在眼裡,望向她輕聲說:「Fish」,我指了指水又說:「Fish!」她會意地點點頭,轉頭看了看流水,瞭解我們談的是同一件事,喃喃低語好像也重覆著「Fish」。然後,她忽然對上了頻率,充滿驚喜地仰起滿面紅霞,端莊地望著我說:「You are beautiful!」「什麼?我?妳才是!」我心吶喊。然而在孩子優雅的等待中,我還是循禮向她致謝。我們在相對中安然享受著交流的狂喜,我覺得自己的心正在融化,喜樂滿溢、幾乎要當場昏倒了!

我已屆齒牙動搖之年,當然知道自己絕對稱不上beautiful。這孩子看來不超過五歲,也許這是她此刻能想到的唯一英語對話。她當然知道它的意思,也知道它會使聽到的人高興。她的教養和純真的愛心,就像一位小天使,瞬間把我帶到了天堂的快樂中。

也就在這時候,有人注意到我們的心靈交會。我感到背後至少有三處投來冷冷的眼光。我能瞭解家長不喜歡陌生人跟自己的孩子打交道,就轉過身尋覓眼光的來處,想跟他們打聲招呼,也讓他們知道我沒有惡意。可是,所有的眼光都隱藏了。我再試,仍然一無所得。

我轉回身,背後那種冷森猶如利劍遙指的感覺又來了。我看著我的小天使,她靜靜地微垂著頭,可愛的笑容帶著幾分歉意。她知道是怎麼回事?有人不喜歡我們交談,甚至緊張地防範著我!

我不知道這些隱身人的防範尺度在那裡,自知最好不要輕舉妄動,只好忍住不捨,跟孩子點點頭,謝謝她的讚美和好意。我轉頭找團友,也讓孩子知道我有我的世界。我再回望她,低頭、轉身、移步,再回頭時,她已經又隱身人牆裡了。這個完美的心靈交會,沒有機會寫下結尾。

    那一天和後來的好幾天,孩子小小的身影和天使般的笑靨,一直盤踞著我的思緒。我想起徐志摩的那首「偶然」,就像是為她寫給我的小詩:「我是天空裡的一片雲,偶而投影在妳的波心,妳不必訝異,更無需歡欣,在轉瞬間消滅了蹤影。」

 

噢,不!我的小小天使不會消滅蹤影;有一天她會長大、婚嫁、生兒育女。那時候,她還會記得今天這個沒有結尾的心靈交會嗎?她會不會把自己的孩子也教養得這麼好,而且不只一次地告訴他們:「人類原是一家,我們都是天主心愛的子女。」

二○○三年九月於洛杉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