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、靜默

雅各伯書第三章1-2節:「你們作教師的 …… 誰若在言語上不犯過失,他便是完人,便能控制全身。」這段經文說明控制舌頭,就像控制船的舵一樣重要。可別小看每人身上都有的這小玩意兒,其實非常厲害。我們的第二個分享要談「靜默」。我記得剛進修會時我們還有一條規矩:晚上八點(當時電視新聞結束之時)到隔天早餐結束之前不可講話。我們前一講所談論的「獨修」是要靠「靜默」來強化與完成的。

今天的環境,讓人很難靜下來。有人車子引擎一發動,音響就同時響起;許多人回家,一開門就打開所有能響的機器;很多人早上起床第一件事已不再是刷牙洗臉,而是打開電腦 …… 這就是我們的生活,離不開聲音、影像。

前面我們提到過一位隱修士尋問天主「得救之道」,天主答覆說:「逃離世界!」著名的沙漠隱修士馬卡利在隱修院回答他的徒弟得救之道時,也說:「逃吧,逃離你的嘴巴!」另有一位德高望重的神父,總主教來跟他請益時,他只接待卻不發一語。總主教等待好幾天他都不講話,他的弟子勸他打開金口給主教一些啟示,他終於說:「如果他不能從靜默中得到啟發,也不能從我的言語中得到。」

當然,任何故事都不可絕對化,但每個故事都能帶給我們相當的啟發。回憶我在教會的成長過程與服務經驗,我真覺得靠話語得到啟示,使得生命有重大轉變的實例不多。「紀律」是讓人能夠把握自己的規矩,是神修過程中不可缺少的功夫。在嚴守靜默的避靜中,如果私下聊天、閒話家常,就是做了明知不對的事情。大家往往把這寶貴的規則丟掉了!

這個社會到處充滿著語言、與靜默相對的文字,我們整個被它包圍了!回憶不久之前的時代。沒有電視,更別提手機與電腦,雖說這些都是非常好的發明,帶給我們許多好處。不過,我們同時也被這些捆綁。我的不少朋友家中沒有電視,這例子的確是可能的,就看你如何去堅持與教導小孩。有電視之後,父母就完全管不住了,現在孩子們上網更幾乎是完全失控。我記得曾去羅馬帶避靜,有修女提到她常在羅馬地鐵做默想,這修女真像是聖人,因羅馬地鐵非常髒亂吵雜。但仔細交談之後,才知原來她說忙到沒時間祈禱,結果我問她:「上網有時間嗎?每天花多少時間在網路閒逛?」她才開始感受到自己的問題。

言語功用是在建立關係,並給與生命。想想天主的話多麼厲害啊,上主說:「有光」,就有了光。言語本來是創造生命、建立關係的,可是不知為何演變到現在卻連溝通的目的都無法滿全。我想天主創造天地之前是安靜的,天主從絕對的靜默中一發言就有了創造力!該試著想像,當初如何先有光,有天地萬物,最後有了人類。在今天言語充斥的社會,我們尤其需要靜默。

何謂靜默?靜默是言語的出發點,言語的家。它使文字有力量,使語言結果實。很多時候我們被迫講話,被迫用文字。整個社會任何角落被文字語言塞得沒有空隙,只要看看到處充斥的廣告就夠了!我們幾乎毫無能力自衛,更遑論反擊了。人類就像活在一個龐大的洗腦機中,不知不覺被洗腦了!然而,對相信基督的人而言,這一切毫無助益。

靜默本身是一個奧秘,因為很多的話語常把人引入罪惡。各位只要讀讀《箴言》就明白這是古老傳下的智慧,就明白這些老生常談卻是人類共同的生命經驗。有位沙漠教父說:人的口就像蒸氣機的閥門,一開啟熱能就跑掉了,人一開口,內在的芬芳就會散逸!現在人常強調分享,真的有好處嗎?例如團體讀經分享,如果分享內容吸引人還好,若不吸引人,團體成員就會想各種辦法離開。這是分享的問題。此外,當我們不斷地講話,也同時顯示我們不相信天主會從內在跟人講話。人若不停地講話,就不能聆聽內心,卻以為天主不跟我們講話,因而惡性循環地不停講話。尤其是當我們在祈禱、避靜等特別需要靜默的時候,反而更無法耐心地度過這段時間。聖十字若望的作品描述,他長時間經歷到內心的黑暗過程,最後天主講話答覆了。最極端的例子當然是耶穌面對十字架的經驗,在耶穌的死亡中天主沒講話!但是天主並非真的永遠沈默,耶穌最後的復活,正是天主在靜默中的答覆,比任何聲響更為震撼人心。

當我們不斷地講話,內心不斷躁動時,天主是進不來的。對宣講者而言,話語是最大的誘惑,即不停地想要講。我記得剛到神學院授課時,我的老師提醒我:「準備好的不一定都得講,不要為了講而講,不要因為你知道就講。」人往往因為深恐別人不知道自己很行而拼命講話,在任何場合做引言人或領導者都得小心這種誘惑。神修生活中最怕道理講不完,人很不自覺掉在好講話的驅動中。其實在靜默中,人才學會何時要講話,該如何講話,因靜默教導人發言。我常跟修院弟兄們分享,講道理一定要看書,但不可要上台了,才開始準備。讀書以外要有很長的祈禱來消化,於靜默中明白我跟誰講?聽眾有何可能性?有何困境?有何具體問題?然後,天主要透過我跟這人講什麼?例如去探望病人,我們講的話往往談天說地毫無意義;但天主講話就不一樣了,祂一發言就有創造力與感染力,有如雙刃的利劍能刺透人心!

以上是靜默在生活的各種情況,但在個人工作崗位時該怎們辦?這裡所談的靜默不僅僅是不講話,而是更深的內心靜默。人不可能不講話,必須透過言語自我表達,但內心的靜默會觸動外在的控制。在讀經分享團體中,大家都很怕靜默。一段時間沒人講話時,就會不安,要開始點名找人講話,其實等一下又何妨。誰想講就開口,最好不要去點名指定發言。一般情況,總覺得突然的安靜讓人很尷尬,不知該如何是好。總之,今日社會很怕靜默,禮儀當中也是如此。如果各位參加修會中的日課祈禱,一定會經驗到有靜默時刻。我在主持彌撒講完道理時,也總努力安排一點時間靜默。其實教會一直鼓勵,神父在禮儀中宣講後安排一段靜默時間;但現在卻幾乎完全沒有了,大家都很緊張。這些說明了我們在生命中、在言語交談中、甚至在禮儀與宣講中,都擔心靜默!

而任何宣講、或任何基督徒團體的使命,都是在領人回到天主,而非宣示其他任何理念。現今有一個趨勢是宣講越來越難,要有「笑話」取悅聽眾,有「小故事」觸動聽眾才行。當然,有趣、幽默或讓人感動的宣講固然很好,可是真的引人進入天主的話嗎?!目前流行於教會中的方式是,在各種談話或宣講中大家都先講一些令人感動的小故事,然後再搭配一句聖經上的話,就算是和天主聖言有關了。我想,這樣做不如就找林清玄宣講吧,我看他的書很少不感動的,或者建議請李家同教授來宣講,都比較有效。若如果這種方式才稱為是好的宣講,那麼必須反問:透過這樣的宣講,我們真的對天主聖言產生興趣了嗎?真的進入天主的生命中嗎?宣講者要努力於引人進到內心,在自己心中碰觸到上主。例如引用聖經上的話:當我們去安慰遭受苦難的人時,說上主是我的牧者,使人有了許多牧者的想像與體驗,當然也可以引用其他的圖像。盧雲曾就一幅「浪子回頭」的畫,寫一本書來描寫。看書的同時,就被帶入故事內,有如聽到耶穌口中的父親說:「你是死而復生,失而復得。」「我天天跟你在一起,我的就是你的。」這就是有力量的成功宣講!絕對不是簡單的感動一下而已!

我們在與人交談中,聽到各行各業前來求助的人心聲,當我們給人建議時,能否以基督徒的內涵,去幫助人聽到天主的言語。輔導或神師如果自己本身並沒有與天主聖言相遇的經驗,光是給人指示一些聖經的章節,很難真的對人有所助益。助人者本身要領受天主聖言,當然得要靠長期的靜默讀經祈禱累積。

現今教會福傳工作碰到的困境該怎麼辦?可惜面對這個問題所提出解決方案似乎一直都是「辦活動」。但是,教會在人數越來越少的低迷氣氛內,怎沒想過:該如何改變自己以吸引人?我為何進入方濟會?因為這修會團體吸引我啊!而且這個吸引不來自什麼活動,而是當初的會士本身的吸引力。我願意認識方濟會的理由就這麼簡單。我相信絕大多數聖召的起源,就是被好的榜樣吸引。如果今日教會或修會人數減少,理由不言可喻,就是我們的生命失去了吸引力!光是去外面找不是首要辦法,而應該首先反省,是不是自己內心有真正的靜默,讓天主聖言可以豐富地灌注,然後以天主聖言來幫助人,引導人。

對於「天堂」,沒人是真正了解的。有的教父說:天堂內都是高聲唱著阿肋路亞。當然也許有很多不同的語言表達。但是,我自己想像,天堂可能和天主當初創造天地一樣,是絕對的靜默,是以心體心的境界,我的內心歡唱而不需出聲。靜默讓我們現在已經開始練習過天堂生活,嚐嚐其中滋味。靜默的關鍵點不在言語的多或少,而是真正關注內心的歸屬。當我內心真正有歸屬時,相對的我的言語便不會多,而且知道何時該講,如何講,講什麼。而這些都來自靜默,需要我們好好練習。就是固定時間、固定的地點靜默、回到內心、尋找天主。希望以上的分享是一個簡單的引導,能幫助我們從慌亂情況中真的回到內心,回到與天主親密會晤的情境。